如果良心能捧在手上,該用哪一面照自己的臉?
「所以......你是說,你寫了作業但忘了帶你的良心來嗎?」那老女人就是敢這樣大言不慚地對我說話。她做作的樣子,幾乎要讓我為她幾千年來的處女貞潔立一堵哭牆。
在這裡,良心是存在的。說這句話的時候,我的良心一點都不痛。
今天,我的良心確實忘了帶出門。
是真的存在、具體的那種存在。真的要描述的話,良心看起來就像艾雪的自畫像裡,那顆扭曲空間的玻璃球。
那個用畫筆畫出悖論的變態真的有幾把「刷子」良心玻璃球真的會扭曲很多很多東西。
想像一下在我們這裡搭捷運時,會出現什麼狀況。我就經常目睹這樣一個奇葩狀況。
在咖啡色( 或說是屎色 ) 那條捷運線路的車廂擁擠的時候,乘客偶爾會把彼此的良心從深處擠出來。所以如果像我一樣必須搭到末站的話,就會發現一堆在車廂地上滾動的良心。
滾來滾去,碰到中年危機的涼鞋、碰到濃妝豔抹的高跟鞋、碰到人前人後的皮鞋、我的腳邊、車廂站長室,然後再經過博愛座卡一下,但就是經過,良心會堅持滾動。
最後的下場都是被負責清潔的阿姨掃進回收桶。當然前提是阿姨還有良心……才會確實地做回收動作。假設她自己有好了,良心又是如此廉價,如果真的有誰想多撿幾顆回家和列組列宗的牌位擺在一起,我相信都睜一隻眼、閉一隻眼的。
良心的事,總歸是可輕可重的。
所以你看我們這裡,根本沒必要為了這些事作秀,是吧?
那麼當我站在講桌前,被老師指責沒帶良心去上課時,你想我會擺什麼兄友弟恭的乖順表情?演,我只能盡力裝出一副寶貝模樣。
被打手心一百零六下,她自己的良心應該沒帶,才捨得這樣打我。
那節下課。
「阿你那顆肥大的,下一堂課借我擋一下。我被她刁難了耶,你忍心嗎?」
那堂課結束後,我在福利社搭著肥仔的肩膀。這隻叫肥仔的豬,他其實是個人類,而且是好人。
好人是什麼?就是那種把良心圈養在十二年國教裡面的肥羊。不對,是豬。
果不其然,他的良心總是安穩地供奉在脂肪肝和縱欲的肚子後面。我手往他褲子裡撈幾把,隨便就拿出來了。我會選他實施威逼利誘,純粹是因為他長的一副禰勒佛臉,口袋卻比窮酸的降龍羅漢還值得成神。
「不行啦,我自己也要用啊」
「用屁,我會還你啦。」
「我不相信你,你沒良心耶。」
「又不是從來沒有,也有過啦。」
「但就是太小了啊,才會總是忘了帶。」
「幹,拿來喔。」
我懶得跟他講。合理的拿走,然後揣在懷裡,搖擺到下一節課的老師面前。
「來,作業寫了嗎?」
「有阿。」
「抄的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你把良心放哪了?」
「在這裡。」
「裝進去!」
我猶豫了一下。他媽的這麼大顆我裝進去,人生應該會重到無法抬頭吧?
「裝!」
我裝了。
那瞬間,我完了。我開始講自己的不是。從偷抄作業到偷作業講到偷考卷。隔壁熱狗攤的阿姨每次少零錢不能怪我,只怪我餓。
一開始大家笑的很開心,後來全班都嚇到了,接著那堂課所有人哭成一團,連路過巡查的主任也扒在窗戶上哭。
眼淚淹沒下課鐘聲,聽起來很濕、很溫暖。
放學後,肥仔來找我要回他的良心。他眼睛哭腫後讓人很想使勁打他。看看人類的皮到底能脹多大。像他這樣噁心的人不值得擁有這顆實用的王牌。
「你弄丟了?那麼大怎麼丟的?你的良心呢?」
「不哭、不哭,眼淚像珍珠啦。」
「你快還來啦!」
「鬧你的,在這裡啦。」
我當下真的以為我找的到。
結果……又沒了。
多年以後,我總在回想—那堂課我到底有沒有把肥仔的良心裝進去過?
是裝了?
還是裝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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