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p of page
作家相片辰 陳

禱祝機 CodeReview

終成眷屬 2020 S.F. version


女人心竅深處還是藏著渴望浪漫的心魔的,這種慾望不比僧侶對禱詞的依賴差。

~獻給Chloe,感謝妳無畏的冒險。祝福妳往後的旅程~


下著細雨的傍晚,藍人穿著蓋頭蓑衣走過孔雀大道,來到小鎮。這是一個盛產薑黃、學者和詩歌的小鎮。學者們起初是為了研究仙蓮基座的召喚儀式,但經過幾十年完全無效的努力之後,他們幾乎徹底放棄向諸神獻祭、祈禱。


他們逐漸確信諸神的注意力已經離開人界。放棄主神信仰之後的十年後,人們改變信仰中心。之後商業行會的經濟結構開始興起、鞏固。 藍人回程時經過這個知名的貿易城鎮。他剛完成他的任務。到皇宮那邊去,王后終於殺害自己的丈夫。原因是她的丈夫-一個發誓禁慾達二十年的老僧侶,讓她再也忍受不了無性的生活。


對於藍人來說,性一直是積極、快樂的。


他不理解人類怎麼能將兩種相反的情緒結合而殺害同類。


藍人能做的,只有將那位可憐的國王送往涅槃,以免他的意識連同屍體被丟在城下的護城河被魚給分食了。他需要老僧侶的意識,協助他修復其他霓雲橋—或者說大型量子傳送基地。


疲憊地,他駐足在一間旅館前,木牌匾上寫著「羅摩旅店」。藍人脫下溼透的簑衣,露出渾身結實的暗藍色肌肉。「啊,他們是暖褐色的。」他盤腿坐下,掌心朝上,幾次刻意的擠壓氧氣進入脈輪呼吸系統後,緩緩站起。他原本藍色的皮膚,像鐵生鏽氧化一般慢慢侵蝕變為古銅色肌膚。


他輕甩蓑衣幾下,綁在木門外的一棵樹上後,推門入內。

一進門,暖流襲面而來,四面八方傳來的大笑、划拳、賭博的聲音瞬間充斥他的感官。他一邊觀察四周的情況,一邊走到吧台前。


「你好啊,陌生人。要來杯溫暖的薑黃酒嗎 ?」老闆是個滿臉鬍渣的中年大叔,身材顯福態。 「當然。」藍人解下錢囊。「我還想租一間房,一個晚上。」 「沒問題,尊貴的……」旅店老闆陪笑著收下幾枚金幣,突然臉色一變。「這位客人,這種貨幣在這個地區不通用啊。」 「我想兌幣這種事情對老闆來說,不困難吧 ?」 「一般來說是這樣,可現在這是兩個競爭商隊的貨幣,只能怪經濟體系,抱歉。」


藍人嘆了口氣,正要轉身離開旅店,身後傳來玉袋丟在吧台桌上的撞擊聲。


「十枚碎孔雀翡翠,一間房。」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,充滿了命令的口吻。

「十枚 ? 阿尤什,這都超過了。」


「多的就留著吧。補償您店內最近不再有歌聲了。」她付完錢後,經過藍人身旁,使了個眼色。沒有多說一句話就直接離開旅店。女人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墨水和老舊經書的霉味,味道很淡,但藍人還是聞到了。



「你可真是走運阿,小子。」旅店老闆卷了卷自己的眉毛。「才剛到鎮上就艷福不淺阿。但我勸你還是三思而後行。」

「怎麼?她不是個好女人嗎 ?」

「喝吧,算我請的。」老闆將一杯薑黃酒推到他面前。「阿尤什當然是個好女人,臉蛋漂亮、身材姣好,還是學城的女學者。這時代阿,長奶子的通常不長腦子,要是兩個都有真是奇蹟呢!」

「所以……我到底為什麼不能接近她 ?」藍人大大的喝下一口辛香的薑黃酒。「還值得你用這麼一杯好料收買我 ? 我猜,畢竟你也是男人嘛。」

「不,別誤會。我結婚了。她也是。」

藍人抹抹嘴上的薑黃渣。揚起一邊的嘴角。

「當然,我可不想介入家庭紛爭,但這又關你什麼事?」 「哈哈,問到重點上了,她嫁給了鎮上歌聲最好的詩人,我可不想以後只能聽到悲傷的詩歌!哈哈。」

「真想不到。」 「是吧 ? 飽讀詩書的女人最後還是被華美、浪漫的詩句給迷惑了。」 「女人心竅深處還是藏著渴望浪漫的心魔的,這種慾望不比僧侶對禱詞的依賴差。」

「說得好,我老婆到現在還是……算了。」老闆揉揉眉頭,接著說:「你的房間在二樓,走到最右邊的第三間。」 他收下鑰匙。 「雖然難以開口。」藍人說,「可以告訴我她住在哪嗎 ? 我要當面和她道謝。」

「哎呀,都跟你說了。你果然也不是個正經東西……」旅店老闆手插著腰,一副責怪的樣子,「沿著大道走下去,經過賣甜菜圈的,左邊巷子就是她的家。至少別被發現了,好嗎?」

他離去時,似乎聽到老闆的念念有詞。

不知道是誦經導念,還是咒聲謾罵?


 

他整整睡了一天之後,才從床上醒來。他看向窗外,已經黃昏,而且依然下著雨。藍人不忘重新吸入渾濁的氧氣使自己的血液與膚質氧化。他換上衣服,披上血紅色袈裟,穿上靴子,離開旅店。


再次回到大道上,他從內袋拿出一個透明方框,他將拇指放在方框上,透明的方框赫然出現浮空的綠色梵文與未知符號。藍人又轉拉他掛在脖子上刻滿梵文的金色頸環,拆卸成兩半後掛於耳後。


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:「搜尋最近的甜菜圈。指引我最快道路。」


「沒—問—題 ( 雜訊 ) 已經在您的屏幕上顯示最佳路徑。」透明方框上突然展開整個新月鎮的剖面圖與鳥瞰圖並同時佈滿網格,方框中有一個不斷間歇閃爍的黃色光點出現。


「一個小時候提醒我前往王宮。」

「好的,我會提醒你。」


 

然後他到最近的甜菜圈了。


藍人正決定打開門時,木門已經打開,門內傳來阿尤什自信的聲音:「我還以為你不懂我的意思呢……進來吧,獨覺大人。」


「你聽過我?……和那個東方的諂媚稱呼。」藍人邊進到木屋中,同時觀察擺設。


木屋裡點了幾盞蠟燭,地上到處堆滿經書、筆記和紙卷,空氣中充滿墨水和霉味。


啊……看來她做過不少功課。藍人心想。


「失禮,家裡的狀況真是一團糟。」阿尤什將藍人腳邊的書堆起來,並拍拍頂端的灰塵。「請坐。」 「直截了當的說,妳到底要我幹嘛 ? 我不欠人情。」他語氣冰冷,平靜地說。 阿尤什的表情略顯驚訝,她慢慢的說:「你和我想得不太一樣,我以為獨覺會更……」

「溫柔嗎 ? 毀了妳的念想,我沒承認過那稱號。被紀錄的那些事,都是當權者鞏固勢力找來頌詩人以華美的詞藻掩蓋的骯髒事實。說回來,你要我幹嘛?」


「好吧……」阿尤什深吸了一口氣,「我需要你幫人轉世。」

「妳 ? 不,妳還像嬰兒一般稚嫩。不到時候。」


「喔不是我,是拉尼,我的丈夫。」她的聲音從自信轉為悲傷。


藍人仔細地打量著女學者,她的長相清秀,五官略帶有東方的特徵,一雙細白、修長的美腿,臉上鼻樑上帶著兩塊切割過的扁薄玻璃片。他猜想那是她自己發明的臉部穿戴裝置,而這裝置在他朦朧的上個文化印象中被稱為眼鏡,雖然他們已經很久沒用過這麼原始醜陋的裝置……可是他知道自己遇到了這星球上第一個發明眼鏡的雌性生物,不由得感到欣慰與懷念。


他沒有讓對方發現自己在打量她。


「他在哪裡 ? 我可能需要問一些詳細的問題,有冒犯的話……」 「不會……我知道你要我悔過。」

藍人露出些許不耐煩的表情,他認為自己來不及完全隱藏住情緒。

「我祈禱能有一個路過這裡,等待的同時我也研究了許多神蹟的側錄文本。很幸運的,你出現了!不只來了隨意一個,而是傳言中的獨覺。」


我恨詩人,也從來沒喜歡過學者……藍人想。


「對了,在處理我的事之前,我可以看一下嗎 ? 純粹好奇……有人說,看到你是……」

藍人嘆口氣,「我曾經與妳這種人打交道,你們通常比常人不容易放棄,所以執著舔滿苦海,對吧 ?」說完,他開始不斷的吐氣,將脈輪中所有空氣排出身體細胞。


他的身體腐朽發黑,然而當他閉氣後腹部微突起,膚色又慢慢透出原本冷月一般的色調。膚色重回蒼藍,眉心的地方,有一個同心圓小孔凹痕,並且散發著淡淡的赤紅色,顯得比正常膚色下更易察覺。那是稱為腦機接口的插入處,操作艦艇時才需接入。而這星球的居民則稱它為第三隻眼……


「天阿!」對方的表情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,「這是詛咒嗎 ? 受祝福的嗎?」 「都不是。說來話長,也不是疾病,而且相當隱私 ! 所以妳最好把手縮回去 !」 「太可惜了。」阿尤什惋惜的縮回手。


他心裡暗罵著。


「好了,討論妳丈夫的事吧。那對你而言才是最重要的。」 「你說的對。」 「是什麼原因 ?」

「屬於降轉……說真的,我不確定是怎麼辦到的。我想直接帶你去看。」她迅速站起,繞過書堆,走向木屋的後門。

外面下著大雨。


「牠就在後院的山坡上,跟我來。」

 

藍人不敢置信的看著阿尤什,可是對方的表情相當嚴肅,眼前景象不是個惡作劇。


「我不確定牠是不是還擁有拉尼的靈魂,外表確實改變了。無論我怎麼叫牠,牠都只是杵在那,吃草。」


「一頭活體牛。」活佛站在原地搖著頭,「用你們的話說,墮入畜牲道了。」


阿尤什蹲下,對著變成牛的拉尼拍著手,同時叫嚷他的名子。但是牛沒有任何反應,牠站在原地,嚼著沾滿雨水和泥巴的草。


「該怎麼解除 ?」 「技術上來說,從來不存在解除這回事。」 「什麼?怎麼會,我曾經讀到過你們的奇蹟 — 能使盲人重見光明,使命喪之人重生於世……」


「聽好了,這個的狀況截然不同,刪除後重建生理系統是簡單的,因為只是時間和組織培養問題。造物意識系統雙向移植是違反文化史精神的……」

「這是經文的內容嗎?是關於法律還是哲學思辨?」

「胡鬧 ! 我需要你專注。我換個說法。」


藍人走到一顆樹底下,找了一顆平坦的石頭坐下,他捻起地上的一片枯葉,並在一旁擺放另一片花瓣。


「你需要知道的前提是,靈魂並不存在。只有記憶與自由意志,而這些都是可創造物質。你們的生理構成,跟我們不完全一樣。」

「我們來到這裡時造了你們族類,並且教導你們文化。且你們無需感謝,開花後就會結果,一個物種順序問題而已。再來是關於你提出的假設性解決方案,就像你們創造出咖哩,但又如何能拆解咖哩回生薑黃與純水?」


他又繼續說道:「即便如此,我已經知道是誰希望他變成如此。阿尤什, 希望妳能坦白。」


阿尤什的表情淡淡的轉換成哀傷,就像她早就知道自己會被揭穿,她只是在心底不敢接受這個事實。然後她才慢慢的開口。


「我們結婚才兩個月。當初認識不到二十天就決定要結婚,學城的女學士們都說我是被拉尼給洗腦了,現在想一想真有可能是如此。婚後,他總是待在家中,談論那些詩歌和神明的事蹟,他想和我一起入主神教,環遊世界尋找神祇奇蹟。他總是在談這些,他唯一有用的就是那一副好嗓子,卻只會用來作夢!不只如此,他半點家事都不會做,我是個學者,我也有必須完成的工作和禱祝文,他就是一點都不能體諒。我和他談過工作的事了,如果他再不工作我們就都要餓死了,然而他用沒靈感當作藉口……」


「冷靜,我只問事件的起因。」

「不好意思,我失態了。」 「所以後來你就到廟宇祈禱 ? 。」

「我研究了古老的禱祝經,聽說這是神祇的語言,將數字與圖符合在一起串成一幅畫。」


這些人真是可怕啊!藍人同時想到王后做的事。


「我向神祈願,希望他具備最誠實的特質……」


她繼續說 :「然後,神祇呼應了我的祈禱。禱祝機發出低沉的聲音,像沉悶雷鳴一般從神像裡傳來 : 『程序啟動』我那時沒想到能聽到天神祇的聲音,慌張的逃出了神廟。


回家後就發現一頭牛,角上掛著拉尼的衣褲。我才知道自己多麼愚昧和魯莽。」


阿尤什低下頭,藍人判斷她此刻的情緒稱為傷心。


他站起來說 :「你的那段祈禱詞必須寫給我,我會試試看反轉指令。」


阿尤什抹去臉上的淚水,她雖不懂他說的,卻從懷裡拿出了一張書卷。「在這,一個字都不漏。」

藍人看了書卷上的內容,莞爾一笑,心想:「代碼審查,不知道上一次這樣做是什麼時候 ? 」


他突發性致的向阿尤什借了她的眼鏡,即便他根本不需要。


現在的狀況讓他想起,自己也曾經在破舊的、小小的房間戴著這玩意兒,不斷地做代碼編寫,感到懷念非常。他不確定是否遺忘這項技能,同族一致決定不再延續這門語言。目光凝聚在書卷上,他的思緒開始運轉,字符、換行、巢狀結構,記憶與生物邏輯。

 

當天晚上,他們牽著拉尼變化的牛走到廟宇門外,雨變得十分的小,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濃厚起來的霧,彷彿有意識一般,環繞著行人的腳踝。他雖然完成了代碼,卻想起仍需要回到傳送艦上蒐集生理材料。他用通訊方框查詢了附近有量子傳送基座的神廟。 廢棄廟宇有和尚看守,但藍人一腳踢開他們,而張揚的行為招來許多旁觀者。進入後,廟宇內充滿藍人熟悉的視覺符號和浮雕,可是各處關鍵的破損使他看不出是為誰所建的廟宇。


即便如此,他稍一檢查量子傳送基座後,便知道此處的規模不如皇室內的那台大。


在他指示下,阿尤什撣去灰塵與蜘蛛網,將蓮花座的金屬環挪動了幾圈,接著按下神祇雕像背面的梵文字符。


「重新連接中,請選擇頻段與波長,將為您傳入九號工作站。」雕像內部發出巨大聲音,振落屋簷許多灰塵。門外的兩位和尚急忙前撲跪臥。 「觀空天音……弘光化身......」廟外聚集的百姓紛紛朝廟內俯身跪下。 「別分神,」藍人招手要阿尤什專心。「按完那個按鈕後,我會與對方對話,你別出聲。我還不確定對方主神是誰。」

阿尤什點頭,然後按下梵文字符雕刻。


雕像在她退後到藍人身後時開始震動,雕像原本半閉眼的雙目陡然張開並迸發出光芒。藍人聽到訊息成功傳出的提示音。


「我是克里希納,我個人的傳送儀故障,必須借助你私人的傳送儀。」藍人走上前,放聲說。「能將我和造物上傳嗎?」





慢慢的眾人被洗滌。


意志與信仰皆然。


所有從天而降的金色粉塵,落下後吸附上克里希納與變成牛的罪人,


直到他們的每一吋肌膚都沾染上閃亮的金。


天空中的雲裂開,陽光照射在最後落下的金粉,閃耀出強烈的光,而金光灑落在城中的凡人眼中,他們紛紛下跪往天上看去。


一艘傳送艦遮住太陽,眾人在陰影下齊聲誦念禱詞,從小鎮到王國,齊土之界,在一天內,古老的誓言與信仰回歸,並在之後的時日中傳承兩三百年。


傳送艦的底部開啟,克里希納兩臂張開,頭往上仰,他聽到耳邊的通訊框傳來聲音:開始同步意識至涅槃位置。請原地稍待。至此,克里希納已失去意識。


他的通訊板在他的現世金身脫力倒下前回報:目標有機物質資訊蒐集完成,上傳開始。


克里希納與牛就像兩尊金色雕像突然瓦解、潰散,化作一波金粉往天的破口飛去。在眾人看來他們是化作金塵消失了,克里希納腳下的泥土也完全消失,留下一個圓形烙印。


是業報輪迴 ?


還是星軌 ?


電子層 ?

 

收拾行李時,她一如往常的帶上厚重的研究資料與論文。甜菜園附近的居民路過後問她是否出遠門時,她將一本詩歌收入行囊中。她背上行囊,穿上袈裟,手中拿起拉尼走音的破木笛。


「這趟旅程,是我欠他的。」

「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?」

「牧童處有牛、有傳說。我要去親眼看看。」


多年後,孩子們琅琅上口的詩歌,描寫冒險的傳奇史詩,偶爾能聽到一兩句藍牧童與牛的旅程故事。而大家最喜愛的版本,是有墨水、經書味道的女詩人的演唱。




THE END

3 次查看0 則留言

Comments


bottom of page